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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品味越剧经典)茅威涛和小百花:30年的修行道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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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7-8 14:0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   一个倍受争议的剧团,一个倍受指责的演员,这就是小百花越剧团最近十来年的命运。
   可是最初并非如此,1984年,浙江小百花赴港演出团成立,当年的《五女拜寿》把渴慕越剧的香港观众看得异常满足,满台的青春,而且越剧的各个流派在里面都有承载,本来越剧的重镇一向在    上海,流派的创始人基本都在上海越剧院,可是这群漂亮的女孩子硬是靠自己的青春争取了一片天下。
30年过去了,小百花还在。在低迷的戏曲市场,也还算红火。2015年的6月,在杭州剧院,当年能找回来的原班人马,在台上最后一次聚会,还是唱《五女拜寿》。这时候,真正意义上的原班人马已经不多,很多是年轻的演员,替代了当年的角色。
   小百花剧团的团长茅威涛倒数第二场才出场,帘幕后一亮嗓,一句“姑娘啊”,仍然是满堂彩——她是可以靠老本混下去的演员,在舞台上,她是光彩照人的,一个个经典的书生形象,靠她的演绎活了起来:张生,陆游,唐伯虎,她擅长扮演带有书卷气的越剧男小生,按照戏曲专家傅谨的评论,作为演员的茅威涛已经完满。
   可是她的离经叛道,使她没有那么安分,带领她的团队一次次的颠覆传统越剧,也颠覆自己,演瞎子阿柄,演光头孔己己,也回归本色演复杂的女人,都不是讨好的角色。得来的,也不是赞赏。这让已经50多岁的她非常不满,也因为此,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和奋斗。

30年的修行
   台上的茅威涛,往往是个俊俏的书生模样儿,这也是越剧观众最喜欢的越剧女小生类型。可是在台下,她却完全是个漂亮女人:大眼睛,不高,却显得高挑。多年在舞台上学会了一种行走的姿态,显得高只是雕虫小技。只是说话说到激动处,动作不免有些硬朗,像男人一样地挥舞着胳膊,强调自己说的每卷话,这时候,你会觉得,多年扮演男人,在她身上到底留下了一些什么。
   除了有几分豪气,她还有一股家长风范。在浙江小百花的早年团员里,她并不是年纪最大的,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个。当年小百花是众所周知周知出美女的地方,她们的头像都会印在挂历上,卖得很火。马云回忆说,他当年总是骑车故意往小百花的剧院门口经过,就是想偶然间能碰到里面走出来的茅威涛,何赛飞,陶慧敏等大美女,看看就很满足了。也因为这个,一直到现在,凡是小百花有什么难事,马云都是会帮忙的。
   小百花成立30年以来,走了的名角,和留下的相比,似乎还是走了地居多。十年前,走掉的和留下来的*妹有一场大聚会。那是2004年,小百花成立20周年庆典,走掉的姐妹们都被她尽力地邀请了回来,除了现在还当影视剧演员的何赛飞和陶慧敏,还有远在海外的何英,还有传闻与她不合的方雪雯。其实并没有不合,只不过两人都是台上响当当的小生,方雪雯离开了舞台,戏迷们因关心则有很多名不副实的传闻。
   这些当年都是好演员,否则不可能到别的舞台,照样那么火。比如何赛飞,茅威涛和我学过何赛飞说戏曲里各种荤段子眉飞色舞的模样。“别看何赛飞在越剧舞台上是个哭命的小悲旦,但是骨子里,她是爱玩笑的,天生的喜剧演员。”进了上海滑稽剧团也算是符合她的天性。这次回到越剧舞台上,因为久别练功场,何赛飞憋着一股劲,不能出洋相,上台后和茅威涛对几个身段,默契瞬间产生;而当年远赴海外的何英,也不远万里的回来了,一亮相,声音又甜,气质又不俗,一群老班底,在熟悉的声腔里,一个演绎过无数次的悲欢离合的老故事,把台下的观众气氛哄得热火朝天,那次谢幕简直谢不完。
   可是真到了散场,顿时气氛转变,因为接受采访,茅走得比别人都慢一步,整个剧场从刚才的繁花似锦,变成了黑洞洞的,她一边叫师傅慢点关门,一边抓紧收拾舞台,那时候,她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个大家族的长女,别的女儿们要么嫁人了,要么外出找好的机会,只剩下她,职责就是守宅人,看守着摇摇欲坠的老宅子,还得让老宅子修缮完整,不显现颓势。
   江南特别多这种老宅,从小在乌镇长大的她,深知要保持老宅的完整是多么不容易——而支撑一个越剧团,只有更不容易。在改革开放之后,因为长期的文化产品的供应紧缺,戏曲短暂地繁盛一时,可是之后是只有下坡路可走,大量的观众流失就是例证。很快,盛极一时的小百花越剧团要去找新的观众。“这种局面到了1990年代最为明显,当时电视抢夺了大量观众,我们去乡下演出,台下坐的全都是老头老太太,他们不要看你的演出水平有多高,只要看个热闹,你按照老腔老调唱,她们就觉得你像,你就好。”
   茅威涛最早是尹派小生。越剧里的尹派,是最流利动听的,又特别的委婉动听,最初她在桐乡越剧团就学尹派,团里有位老先生,手把手把她带出来,后来有了点小名头后,在戏校一位老先生地介绍下,去上海尹桂芬老师家里拜见太先生,当时有个笑话,太先生因为文革受苦,那时候身体不好,右边瘫痪,结果学来的身段,只有左边的,右边动作是自己慢慢补的。
戏迷有个要求,就是一定要像。可是茅威涛的性格很执拗,从开始就不这么想。“我是一直不太像,所以有部分观众开始就不喜欢我,可是我从来不以像她为追求啊。太先生好听的地方,一些特别好听的旋律,声腔我是一点不漏的在模仿,可是有时候,有点地方特别温吞,我就不太喜欢,包括有些破音处,我也不肯学。结果上海的越剧迷一直骂我。”
   她印象最深的是小百花去上海演出,有位老观众每天堵在后台门口,看到她出来就骂她。后来她忍不住了,问那位观众,你不喜欢你就别来看了,骂个什么劲,老头说,看吗是要看的,骂呢也是要骂得,把她说得哭笑不得。
   骂,不仅仅是因为不像,还因为小百花的很多剧目,太新,导致了大家觉得自己看不懂,不习惯。可是要是按照最传统的方式去排,根本过不了自己那一关。“小百花不像上海越剧院,有家底,首先我们不能侵占别人的版权,其次我们也觉得,完全照老的方式排,观众未必买帐啊。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这种经典,一定要按照我们的方式排。”这种排法,招来了新一波的攻击。
   观众的谩骂,在2006年越剧百年纪念演出的时候到了高潮。“本来我们带去的剧目,全是精心策划的。新排的《梁祝》,包括写宁波天一阁藏书故事的《藏书之家》,都觉得大家会耳目一新的。特别是《梁祝》,这个原本是中国艺术节的开幕式上的剧目,导演是自己的丈夫郭小男,开始他想了一个取巧的点子,就是排梁祝印象,用交响乐做引子,然后让各个剧种的梁祝都上,比如京粤,我们越剧也就是其中一折,歌舞化的,乐章式的,又轻松又取巧,可是到了后来,我觉得不行。”
   前面有那么经典的梁祝,大家都觉得范瑞娟就是梁山伯,包括现在听起来可能有点粗糙的唱腔,所有人都觉得避开是最好的选择。可是茅威涛又轴在那里。“那样我不就是唱个堂会吗?不是戏。太轻松了,不能这样。”最后是大段大段的修改,包括人物逻辑,唱腔和角色的所有表演方式。“我们自己很得意了。没想到,戏还没上演,郭小男在记者发布会上的一句话惹了大祸。”
   因为传统越剧里的梁山伯一定是范派,所以在记者发布会上,就有记者问,茅威涛唱得到底是尹派还是范派?正在为茅威涛所塑造的新版梁山伯得意的郭小男说,她唱得是尹派茅腔。这下炸了锅。在戏曲界,要开创一个新的流派,那就是惊天大事,不经过专家的几番论证,是不可能的,哪怕是茅威涛这种得过几度梅花奖的演员。
   这种宣布使得《梁祝》还没上演,就到处是一片骂声。后来在上海上曹可凡的节目,本来茅威涛和他是好朋友,可是曹还是带点挑衅的意思,问她这个问题。茅威涛没想那么多,照直说。
   她说地是自己的困惑:传统为什么要继承?以及如何继承?不是说照老一辈搬就好,应该思考式的继承,要明白这个戏曲中人物的意义,要明白宗师们当初为什么那么唱,怎么唱能表达人物的情感,否则继承的就是形式,不具备灵魂的形式。
   怎么说都没有用,尹派茅腔成了她的罪名,将近十年后还是有人在骂她。戏曲界的事情,在外人看来也许是茶杯里的风波,可是在当事人看来,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导演和演员,谁大过谁?
   小百花的开创期,一片叫好声,还有就是诗化越剧的初创阶段,上世纪80年代,茅威涛那时候还不是团长,但是她的俊书生角色,已经深入人心。包括潇洒而悲剧的陆游,憨厚而俊美的张生,那几个剧目,承袭了越剧诞生后的经典美学,只是更加写意,更加诗化,是一种小百花所独到的越剧美学。
   要是不改变,就那么走下去,也可以。小百花越剧团的冯洁,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戏,她和郭小男的进入小百花越剧团,彻底地让小百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。“本来茅茅演书生,特别受欢迎。越剧历史不长,行当虽然也全,但是大家最喜欢看得就是一生一旦在台上,特别是那种风流潇洒的女小生,特别能激发越剧迷的好感,尤其是儒雅型的,茅茅长得漂亮,许多戏迷,看她的陆游,看一次哭一次。虽然很多人说茅茅的唱的不像太师傅尹桂芬,但是她扮演陆游所唱的那段‘浪迹天涯三长载’,却是新唱腔里被传唱最多的。”
   可是茅威涛并不甘心。她愿意演出更复杂的角色。那时候冯洁也是改革派,于是和导演郭小男一起,琢磨出来一出写荆柯的戏:《寒情》。冯洁对我回忆,当时她设计的,是一个古怪的荆柯。“他没有明确的目标,甚至目的地也不明,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人就直接托付生命给他,让他不得不往刺秦的方向去走。但是结尾,也没有走到秦,那句唱词改成的是,风潇潇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。就没有后几个字,这个问题和郭小男也争执了很久。”但是后来大家同意,就要颠覆过去,写一个无目的的荆柯。
   这是整个戏的内核,在戏曲系统里,算得上离经叛道。尽管整个戏还是按越剧的规律走的,有大量的生旦戏,有优美的旋律,而且当时风华正茂的茅威涛扮相非常漂亮,因为知道自己舞剑不行,所以用了扇子来代替剑,同时扇子也是图穷匕现的抽象表达,茅威涛先从昆曲里学习了大量动作,然后找了当时回国不久的金星来设计戏里的群舞。
   冯洁记得,郭小男那时的舞台调度特别好,把自己多年来的舞台技术都用到越剧上,要知道,郭是有深厚学院派功力的导演,1980年代导演的淮剧《金龙与蚨蝣》就得到当年的大奖,何况这是帮自己最亲密的人导演的第一部戏。“举个例子,他设计了大家不知道长什么样儿的筑,放在舞台上起空间调度的作用,既古典又现代,给了演员腾挪的空间,又不是写实的道具。”
   可是没想到迎接来的是越剧迷的哭喊。茅威涛告诉我,大家都认为她误入歧途了,让她赶紧远离冯洁和郭小男。并且有人喊打倒她的口号。
   我们正坐在西湖边上聊天。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,茅威涛叹气:“杭州人喜欢平静的景色,湖面微有涟漪就好,最好不要大浪,大家受不了。”为了他们这出戏,有关部门专门开了批判会。当时找的理由是这出戏有政治问题。“很多人的观点是荆柯刺秦是反对暴政的,你们又刺又不刺到底要干什么?小百花成立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政治问题。”
   当时来开会的很多是老同志。冯洁说自己气得在那里假装看报纸,但是与此同时,她也感动于有些老先生是真心为小百花好,吊着医院的吊瓶来参加会议。这时候茅威涛的表现就好,一直拿笔记录,还拿胳膊肘拐她,让她态度好点。
   茅威涛说,她因为一直在体制内,养成了习惯,在表面上懂得敷衍。但是骨子里她是个特别叛逆的人,所以她其实特别喜欢体制外的能放飞自己精神的人,比如郭小男。“他一直当自由导演,没有上过一天的班,浪迹江湖的那种,我就是被他性格所吸引,两人才结婚的。”
   在体制外的郭小男,同样是被茅的才华所吸引,才来为小百花排戏的。中国缺乏好的戏曲导演,像郭小男这种导演,邀请他排戏的剧目,早就排在了几年之后,如果不是因为和茅的特殊关系,他实在不必顶着压力来排越剧。“因为戏迷多,反而不自由。”
   两人走到一起的那天,也就让小百花开始走上了一条新路。这条路,却并不是两个人中任何一位主宰的,而是一股古怪的合力,让小百花的新剧的诞生,从此充满了紧张的张力。
   茅威涛和郭小男曾经多次和外人讲过他俩在剧场的冲突,郭小男脾气大,在剧场看到任何错误都会破口大骂,他不会顾忌对方是谁,可是茅威涛既是主角,又是团长,常被他骂的下不来台,尤其是当着那么多小演员的时候,她因此会回嘴,你骂?你骂个屁。我领导你才对。有时候两人在剧场争吵起来,结果大家看笑话,戏排结束了,这些争吵往往成了佳话,成了艺术创作中的趣闻。
   但是真实的情况,远比这复杂。两个人都是无比认真的人,都对艺术有追求,所有的矛盾,其实都是不可调和的。冯洁认真地对我分析,作为演员的茅威涛,和作为导演的郭小男的角色冲突,才是真正的矛盾。而这矛盾,又因为她俩的夫妻关系,并不能轻易解决。“她总不能为艺术换掉老公吧?其实,作为演员的茅茅,比作为导演的郭小男要大,尤其是若干年后,很可能人们只记得茅而不记得郭,这个没有办法。尽管郭在学院体系里评价很高,但是,戏曲观众不认这个。这是个特别微妙的问题,但是没有人愿意提出来,包括茅茅自己。”
   确实如此。这是传统戏曲固有的特点造成的。因为茅威涛在台上,一出新戏上演,她最初演的时候,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百分的力量如何平均在120分钟里面,至少要演出10场后,才知道角色的节奏在哪里,知道如何让舞台上自己始终能吸引观众,让自己从生理到心理都适应角色,让舞台的高潮能够此起彼伏,这些都不是下面的编导能明白的。“传统戏曲就是角儿的艺术,可是偏偏郭导又是傲慢的人,而且他是戏剧导演,并不是专职的戏曲导演,他往往不愿意接受我的想法。”
   这种冲突,常常在内心里让她痛苦。排练《江南好人》的时候,因为我去看过排练中的戏,谈了一些自己的观点,结果晚上,茅威涛给我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,倾诉她对角色的理解,她的这种理解并不被郭小男所认同。这对于她,是个心结。
   往往她还要借助外面的说法来舒缓自己:“最近我们排一出戏,找了新编剧。我和郭又冲突起来,结果编剧说,小男,你不能不让茅茅说,她在舞台上是个好演员,如果她心理过不去,在舞台上不满足,那肯定有编导的失职。”
   她在台上的时候,是绝对的主角,能控制全场的节奏和走向。“但是这要求我有特别高的起点,首先我要弄明白角色的逻辑,也就是戏曲的文本要漂亮。比如还是排‘梁祝’的时候,我因为拒绝排梁祝印象,要求郭小男和冯洁给我排新版,他俩被我吓住了。但是还是本能觉得我对,所以支持我。
   我在一开始就要求有几点得弄明白:梁山伯为什么喜欢祝英台?他不是同性恋。祝喜欢梁比较同意懂,但是梁呢?过去在老戏里,这里是浑钝的。但是今天的观众没那么好过去,所以我要求弄明白,结果我们弄出了一幕戏,高山流水。两个人性格互相补充,所以友情深固。
   然后我还要弄明白,友情如何转化为爱情,结果又多了一出,兄弟之情放不下,在离开她后他辗转反侧,突然知道她是女的,大喜下山。文本弄清楚了,我才能弄明白人物逻辑,才演的下去。
这些算是能解决的。可是有些实在解决不了,比如梁山伯之死,过去老戏里,他听到消息就死了。新编的里面,没那么容易啊。徐克的电影里,他都是被家丁打了一顿后才死的,我在台上转来转去,就觉得不感动人,没有灵魂。后来老美工都冲我急了,说死了就死了,别去纠缠了,我这时候才顿悟,原来我不用演出为什么死,我就唱怎么死就可以了。于是有了大段的山伯之死的唱段。”
   在舞台上,她往往有演员的灵感,包括直觉,判断更加直接和强烈。她知道观众们需要在哪里过瘾,在哪里会过意不去。她希望郭小男给她更大的空间,可是郭不肯,他是戏剧导演,自尊心又超级强大,在他的观念里,导演就该大过演员。可是在敏感的茅威涛这里,她的天性会导致自己经常和导演冲突,说到底,就是谁听谁的。
最近排《二泉映月》的时候,他们又争执起来。“我觉得阿柄不需要那么多合理性,比如他为什么去嫖,为什么得性病,这些都不用多思考,可是导演一定要加上他是私生子,要合理性。”新的一轮的争斗和妥协又开始了。
   有很多导演喜欢茅威涛,包括新近到中国来的日本导演铃木忠志,他想让茅威涛演他的戏。可是目前茅威涛还没想好。她反复地说:“有一天,我真要冲出去,找各种导演来导我的戏,要么是导演控制演员,要么是演员控制导演,我得走出去。”

孤独的前行者
   这其实是无法解决的问题。一个好的演员,在自己的道路行走上,不仅仅碰到导演的问题,还会碰到同路人的问题,一个舞台,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舞台,必须有志同道合的伙伴,30年过去了,小百花的创业者留到现在的,基本上都和她亲如姐妹,已经是家人的感觉了,可是大家真正了解她吗?
   似乎是。又似乎不是。陈辉玲,当年的小百花的小花旦。最早在“五女拜寿”里面,扮演的是势利的小丫头,当时她刚从戏校毕业,本来觉得自己专业特别的优秀,是戏校的尖子生,可是和茅威涛、洪瑛他们这批舞台上有经验的人相比:“顿时觉得自己很弱。”
   这么多年熬下来,现在她已经是茅威涛的固定搭档,象是唐婉,红娘,包括在“江南好人”里放弃花旦行当演男人,去演欺骗茅威涛感情的恶少。这些角色游刃有余,“大概因为自己是吕派的原因。我的先生吕瑞英老师的演的人物角色就特别丰富,从公主到丫环,都有。而且她特别支持我们排新戏,像我最近演的二流子,唱腔就都是她设计的。”高龄的老太太给“江南好人”这种并不受观众追捧的戏设计唱腔,只能说,在老一辈演员里面,越剧还真不是墨守成规,一成不变的。
   可是要追上这种变化,并不容易。陈辉玲说她最初演“寒情”,完全不知道怎么演,就是在台上走来走去,整天被郭导骂,人物要自己塑造,要自己去理解,可是过去的传统戏里,所有人物的情感已经模式化了,“脑子里全是空白的。”
   没有人帮自己创造,只能自己慢慢琢磨,这时候才发现茅茅的好。“她在台上是天才演员,你说她强势吧,其实她是在带你走,一个动作,一个眼神,里面都是戏,比如她演陆游,到最后一场,眼神里都是绝望,那个瞬间,我一看她的表情,自己就有了悲剧感,我们俩的默契,是这么慢慢磨练出来的。在生活中也是,她一个表情,我会被她带着走。和她在一起,你不由自主会跟随着她。”
   另一位老演员董柯娣,是当今越剧舞台上拔尖的老生演员。最早的时候从象山越剧团选拔而来。她是众所周知的“金嗓子”,前些天在剧场听她唱“五女拜寿”中的老公公,仍然是声有遏云之势,50多岁的年纪,嗓音如此有穿透力,非常少见。她说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天赋好,还因为慢慢摸索到了发声的科学方式。“有点学京剧演员。”
   当年就是因为这个,她被招进小百花剧团的。“那时候要办杭州户口特别困难,我年纪超过了几岁,可是条件太好了,所以就被招进来。开始唱小生,后来让我改老生。”
   董是天生的爱演戏。“改唱包公,我也不觉得难看,女孩子普遍爱美,可是我觉得在台上吸引人就好了。”慢慢地,她不愿意唱卿卿我我的小生小旦,演屈原这种复杂心态的人物,倒是很过瘾。“五女拜寿”中的老爹爹,演地也很投入,“因为接地气。”
   可是到了寒情,她同样陷入了烦恼。“不会演。我演田光,我觉得是个很空灵的人物,内在有很多东西,外部表现出来的不多。可是我在舞台上又要有张力,但是这张力不是像香港电影里黑社会大哥一样,外露的。这个戏,排得累死了,折磨自己,内心要一直处于守势,最后把自己性命托付给荆柯的那一瞬间,整个力量要外放,我也是在舞台上磨了几个月,才把这个人物表现出来。”
   没想到,磨出了这个戏,回头演老的戏也格外得心应手。比如演出陆游的父亲。“我就不再把他处理成合事佬,我觉得他软弱,可是软里面有硬,该支持儿子的时候就支持。但是家里的事情,毕竟是夫人在掌管,他有不好说太多,这种人物在江南有很多,老是忍一下,忍一下,最后酿成了悲剧。”听她说完,顿时明白“陆游与唐婉”这出戏好看在哪里,这是一出人性悲剧,而不是个简单的反礼教的故事。
   传统功底好,加上自己塑造出来的复杂的人物心理活动,就会让舞台上的人物出彩。比如梁祝里面祝英台父亲这么一个小角色。“我看茅茅她们排梁祝,那戏是先排后面,因为导演觉得前面难排,当时我在台下,一看我就说,这个戏搞大了,人物不再那么简单了。我上台的时候,演祝公远,也就不是一个势利的父亲,对女儿有爱,但是对家族名望更看重,结果梁山伯来拜访的时候,我的表现就复杂些,先是看这小伙子也不错,但是随即就想到了他的身份,所以我的表情也是瞬间变化的。”
   这也是小百花的戏好看的原因。即使不是主角,配角也懂得这种雕塑性的表演,董柯娣说越剧表演方式的家底不厚,只能自己慢慢摸索。“和茅茅演戏很有劲,像打乒乓球,你抛一个眼神过来,我一定要回复一种东西过去,演戏不再是为演而演,而是要真正塑造几个好人物。”演戏演到这个状态,剩下的唯一就是渴望演几个出彩的人物。到了一定年纪,对很多过去的人物有了不一样的理解,比如早年演过的程婴。“真想在舞台上再演一次,把他那种特别平凡,但是又特别有光彩的东西再琢磨一下。”
   这些好姐妹,和茅威涛的多年固定搭配,成就了一出出戏。可是,茅威涛却不仅仅要这些,茅要得更多,更大,她的偶像,是梅兰芳,是林怀民,都是在文化上有影响力的大人物。都说她的表演技术好。“可是技术里面需要灵魂啊,我就是要把这些灵魂给找出来。”
   越剧过去重视的是声腔。这个诞生于1940年代繁华租界的剧种从好莱坞电影和昆曲里学到了很多表演方式,但是这些方式从来不是固定的。茅茅说,说昆曲是越剧的奶妈,可是没人让你和奶妈一样啊。“我们排梁祝,把昆曲里各种扇子的舞动方式全学了一个遍,最后变成自己的了,结果唱昆曲的张军和我说,茅茅啊,你还真是能化成自己的啊。”
   “越剧除了表演,还有什么啊?就是文本。我们死抠文本就是为这个,靠声光电去糊弄观众,一点用都没有,只能在人物灵魂上下功夫。”在舞台上,茅威涛觉得,技术是难的,但是更难得,还是为何而技术——很多人说她功夫不够,尤其是老京剧演员,觉得越剧演员手底下没功夫,其实越剧的功夫是另外一种,谁能说梁山伯在临死的时候,大段大段的唱,不仅仅让台下观众落泪,自己也经常流出眼泪来,不是一种真功夫呢?
   冯洁说,茅威涛的表演,是有标点符号的。她在舞台上不会用错,该感叹的时候感叹,该句号的时候句号,能够让整个舞台节奏跟着她走,这真是台上最难的一种功夫。“她能够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表达给你,这是老一代宗师们都有的功夫,可是现在的戏曲演员身上,不多了。”她找到了自己的程式。
   可是,这种表演方式,未必被认同。一直到小百花成立30周年,发表在戏剧专业刊物上的文章,还有很多是谩骂她的。就像茅威涛多年前见的那个老头,看吗是要看的,骂也是要骂的。
被骂的最严重的时候,她想到过退出舞台,尤其是越剧百年庆典之后。当时几个认真排的大戏,却被戏迷骂成那样,在茅威涛的记忆里,自己的气场没有了,一下子干什么都泄气。觉得回家带女儿才是正经事。“我也不要当什么团长了,也不当什么演员了,票房累得要死,几个明星演的话剧就比我们票价高很多倍,我不愿意去办公室,得了办公室恐惧症,就想和金星去跳舞,她说舞台上她跳女的,我跳男的。那样多么好玩。”
   一次在台湾的演出改变了她。“那是在中台禅寺捐资办的中学里演‘梁祝’。晚上在中学的体育馆演出,那里面没有凳子,晚上我去看剧场的时候,几百个居士在那里摆凳子,穿着袜子,干干净净,我很佩服。演出结束后,半个小时我出来,5000把凳子已经收走,地面特别干净,一张纸都没有。瞬间我顿悟了,对他们肃然起敬。出家人有这种放下的大积极,我也要这样,放下,才有可能。不要惦记那么多身外之物。
   “人们理解不理解有那么重要吗?就像丰子恺说过的人生有三种境界,我不可能像街道大妈一样停在吃喝玩乐第一个境界,灵魂要在第二层,你做得是艺术工作吗;偶尔,能上到第三层,领悟一点宗教的东西,那就很好了。我现在真把演戏当修行,说不定,我就能再上一步。”
   这三十年,何止她,整个小百花又未必不是在修行,人前的风光都是一瞬,更多的准备都在背后。

尾声:越剧还能活下去吗?
   今年夏天的杭州,《五女拜寿》的原生代演员最后一次登场,作为小百花越剧团30周年团庆的闭幕式。场内气氛依然轰轰烈烈,因为观众心里都明白,这真得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台上目睹这批已经过五十岁的演员的风采。
   现在重新再看,仍然会觉得,这真是一出难得的好戏。这出戏是小百花人人尊称的顾锡东“顾伯伯”当年在嘉兴文化馆写的一出传统的讲究人情世故的越剧,现在看还是好看,其实原因不仅仅在于唱腔好听与流派纷呈,关键还在戏的内核:人物的冲突很尖锐,不隐晦,人性问题在戏曲领域的表现的很直接,到最后,善良的灵光偶尔一现,从诞生的那天起,小百花的基因就很现代。
   如果不是这出戏,观众还会这么热烈吗?近年来,小百花作为全国票房名列前茅的艺术团体,正面临新的挑战:新排的几出戏,自己剧团都特别喜欢,比如根据布莱希特的原著“四川好人”改编的“江南好人”,根据阿柄的故事演绎的“二泉映月”,似乎,都和时代有了距离。看“江南好人”排练的时候,郭小男指挥着几个演员,在台上用笨重的纺织机器织布,想表达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和迫害,舞台编排很漂亮,可是从另一方面,可是看出郭小男的书生气,在这个时代,有多少人去反思资本对人的控制?又还有多少人接受布莱希特?
   茅威涛演妓女,又演得了性病的阿炳,这要是在过去,都会是很轰动的新闻。1990年代,她为了演出孔乙己,剃了光头,朋友们都笑她顶着光头到处“招摇”,就因为“到处招摇”,被张纪中邀请去演笑傲江湖里面的老尼姑。可是她不愿意,说要演,就演东方不败,结果张纪中立刻答应了,那大概也是茅威涛在大众心目中最知名的一刻。
   可是现在,越剧,甚至整个戏曲的环境都越来越局促。互联网时代的观众,很难花下几个小时的耐心,去网络上欣赏艺术——互联网要求集中的瞬间的注意力,可是戏曲这种古老的艺术,却又不是靠短暂的吸引力就能抓住人的,必须需要观众耐下性子,进入到它的情境之中,慢慢地欣赏,才能被艺术的魅力所打动。
   互联网时代的花样百出,戏曲何为?在互联网时代,小百花自以为的大新闻,在一般人心目中可能只是温吞水,激不起波澜。
   但是茅威涛还是不服输的,在任何时代她大概都是这样。最近,她们几年前拿到的西湖附近的一大块土地上,正在紧张施工,她找台湾设计师所做的“中国越剧场”快要完工了。从对面的宾馆楼顶上看,屋顶是蝴蝶的一对翅膀模样,这个越剧场,就形态来说,真是难得的漂亮,梁祝的故事注定与越剧相伴。
   “你知道这块地是怎么拿到的?”她很乐园告诉别人这个故事。本来这块地很早就划给了小百花做剧场,可是有天浙江省老年大学看中了这里,要拿走这块地。当时怀孕的她挺着大肚子,在一个大雨天冲进省长办公室,陈述半天,终于又要了回来,女儿现在已经十多岁了,剧场也终于要完工了。
完工后怎么经营?这是她的新问题。她说自己脑子里,除了演戏背台词,过去最困扰她的就是发工资,可是现在新添了很多问题,如何盖楼,如何封顶,封顶后如何运营,全是她没有触碰过的。本来想的办法是,把剧院的多余部分拿出来做餐厅酒吧赚钱,可是最近和马云谈话后,把自己给否定了,那个太落后。“互联网时代,要做资本运营,这是他教育我的,我是一点不懂。”这些新词语对于她是全新的课程,可是她并不在意,她已经和马云,包括绿城集团的宋卫平商量好,新的剧院成立后,他们要帮她成立基金会,来维持剧院的运转。
   她甚至找人算了命。说她是木命,一直很难,要大火一把才能烧着。“小百花太难了,过去外人以为我们多风光,其实甘苦只有自己知道,做什么都不顺,经费紧张,每次有大活动,我都得叫我们的姑娘们穿着旗袍去现场,领导们一看,哪里这么多漂亮的姑娘?才意识到有小百花的存在,才会在关键时候给我们拨款。”
   “今年总该火了吧?”她自己总这么问自己,她心里实在不甘心小百花只能拥有目前那个破败的小剧场,早在20年前,那里就成了通宵电影院,现在是个不合格的排练场地。在她看来,在成立30年后,剧团终于有自己的正规剧场,应该是一把大火,能让以后来杭州的游客走进她们的剧场,把看小百花当成旅游项目。“我们的新口号是,游西湖,喝龙井,看小百花。”
好在她现在心态好,转眼就睡觉,倒在哪里都睡。这大概也是多年奔波的结果。
   郭小男为小百花的转型提出了新的方案,在他心目中,越剧是最能改造成歌舞剧样式的中国戏曲,主要越剧不像其它的老剧种,例如昆曲,秦腔和汉剧那么多传统包袱,可以轻装上阵。“越剧一向强调地是女子越剧,我们可以学习日本的宝冢歌舞团,把我们做成美女产业,我们去日本参观,发现她们上半场演地是传统歌舞伎,下半场演的是新潮歌舞,特别吸引观众。尤其是女扮男装,又多了重吸引力。”
   他正在导演的“春香传”,就奉行了这原则。全部是20岁出头的新团员,找延边歌舞团的演员来传授长鼓的打法,一个月下来,小姑娘全部会打长鼓了,教授她们的老师觉得,简直比自己的团员打得还好。这是因为小百花的演员们一直受各种训练,太极,现代舞,爵士舞,学习长鼓对于她们并不算太新鲜。
   可是“美女产业”真能救活越剧?美女在中国并不算是特别稀少的资源,关键还是得舞台上的人,不仅仅有美貌,还得有灵魂,可是这点,特别难。有灵魂的演员,才是真正最稀少的资源。

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7-8 14:08 | 显示全部楼层
支持越剧的一生爱好   一生追随喜欢她的派。{:1_623:}{:1_645: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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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7-8 14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

{:1_645:}越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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