榕城的老花鸟市场已拆了。新的建在我三次设定GPS、三次跑错道的城郊之外。
市场挪地儿就像人的开膛破肚手术，需要长久的恢复元气，有的甚至终身不愈。新的花鸟市场开张好几年了，至今半死不活病怏怏的。
这就让人总思想过去那个花鸟市场。
榕城人可以不知道省府路、华林路，不知道南门兜、东街口，但不能不知道那个从早到晚熙熙攘攘、一年四季人流不断的地方。名曰花鸟之市，实际上花样众多、丰富多彩。每天汇集着三六九等各个阶层、五花八门各种需要的人，各种情趣、各种嗜好抑或贪婪、执迷、猎奇、钻营等心理彰显无遗。刚建成时看上去很宽阔、而几年之后就显得拥挤起来，院里横着几排仓库一样的两层楼房，后来又在两排之间加盖了遮雨大棚，供那些摆摊位的租用，再后来在横排之间有盖了纵向平房，满足迟来开店的人。
院里满满当当尽是店铺，一区一片划分出各个品种。金银陶瓷奇石珠宝，铜器家具紫砂根雕，书籍报刊字画善本，像章钱币卡证化石。一会儿是鸟语花香，一会儿是鸡鸣狗叫；一阵子鱼龟蛇蜥，一阵子虫蚕蝶蛾。空出一天时间闲逛，能让人走的腰酸腿疼，头晕脑胀。既便累的回到家歇下脚，那些看过的东西还会老半天在眼前晃，非闹腾的让人最后作出了断。就是因为这种魅力才形成这种市场，凝聚了一团高深莫测的人气。
时代气息最浓的是沿后院半圈的宠物店，大部分是卖狗的，其间夹杂着卖猫呀兔呀鸟呀还有鼠蛇蜥蜴的。天天总是有很多人来挑选，不乏有老板有少妇有撒娇的孩子，还有那些闲在家里没处施爱的老人。购养宠物是社会心理简单反应，但凡日子过好了的人，都就开始琢磨精神享受来，于是鸡犬就有了市场。当然，一些老人来这里只是找个精神寄托，让好日子变得丰厚一些。也有些想通过抱只宠物来证实自己身份的。
花草店是传统的经营项目，卖的是一种风俗，红的绿的黄的紫的，五彩缤纷，千姿百态。凡是什么节日到来之前，这里都是人满为患。买的人大都是抱回家放客厅或阳台的，有的是图一时喜庆，只看花红叶茂，败了死了就扔掉的。有的是为了常年浇养，重在根粗枝旺，喜欢认真挑选一盆盆对比。如今买盆花草也算不上什么动心事，既便是没多少收入的老百姓想买也就买啦！
前几年，花草行当发生些古里古怪的事。比如有些人随时会来垄断某品种，价格砍得很低，用车成批运走。店主喜欢这种人，知道是买去布置楼堂馆所的、是摆进领导机关办公室的。还有一种人对花草一窍不通，也不太关心能不能成活，进了店专挑最好的最贵的买，店主清楚这是买了送当官的，所以也不会有太多的让价。或许因为官场气息衍生了这种现象，原本简单的花草行当也冒出许多规矩来，店主之间经常会抓住某种时机和机会，把大盆大盆的花免费送上这些人的家里，希望争到下一单生意。
一年四季，最四平八稳的要属古董店，从来没有谁见过这种店里的客人扎堆。进这种店的人要么就是过客，只是寻觅稀罕看看行情；要么就是圈里人，与店里有着生意关系。到古董店里花钱，跟在商场里买衣买鞋不一样。商场买时装，客人随身带的就是个心情，满意了打包就走，既便价格高也有个基本限度。而进古董店除了要能文能武外，还要带上你死我活的劫匪心理。因为那里的东西和东西的价格，就是一潭不见底的浊水，没有些识货能耐和砍价功夫敢跳进去试深浅，百个进去百个死，绝不会有个把侥幸出来的。
古董店主不喜欢一种客人，古董店慢条斯理地挨个过，背着手仰着头绝少言语，进门目中无人，出门坦然自若，见了稀罕的不上手，遇到眼热的不问价。店主明白这类人其实是真正的买主，从一开始就在跟他斗智叫阵，随时寻找机会控制主动权。至于进了店见什么评什么、拿什么贬什么，讲起来头头是道，比划的龙飞凤舞的那种人，属于潜滩里啪唧水的，店小二怕这种人，东西说的一无是处，还要奚落店里的诚信。而店主喜欢这种人，所谓开水不响，响水不开。
花鸟市有好几家卖鱼店，那是最缺少温情格调儿的地方。走进大间鱼店，三面依墙的玻璃缸摞得老高，每架缸里的鱼都超出了承受的数量，看上去甚至感觉鱼比水还多。缸里鱼在混浊发绿的汤水里挣扎着，围在氧气棒周围拼命挣扎。一些体弱多病的躲在角落处，眼眸露出死光翻着肚皮，看上去十分痛苦。一些不讲究卫生的店，往往引发许多病疾祸及鱼命，有的身披脓絮或长满白斑，有的头部溃疡已蚀掉半拉脑袋，有的遍身猩红鱼腮渗血，而这些缸里总有几具死鱼浮在上面，泡烂尸体随着水面晃动而游荡。
卖鱼的与买回去养鱼的，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和情趣。买主进店来，多是神情专注，步履缓缓，静静地沿着排列的鱼缸挨个看一遍，一旦发现了可心的立马靠过去，仔细观察认真鉴赏，守着缸儿就像守在孤儿院的孤儿旁，一脸兴奋满目痴情，既便是贪婪也透着几分责任和自信。让店主捞的时候，提心吊胆生怕碰着伤着，当捞进塑料包里后，还不甘心地要扯起脖子追看一眼。然而卖鱼的就没这份闲心了，一手拎网儿一手端盆，像是走街串巷卖死猪肉的，只图下手准出手快，毫无轻重顾及，大都是大网勺捞大动作倒，扎好了塑料包也是朝案子上扔，真是不把命当命对待。
福建是茶叶大省，花鸟市场自然少不了卖茶具的。早时都是宜兴人安徽人的天下，后来也有本地人开店了。这些店多是以大众化的东西为主，大有茶缸茶盘茶壶，小到茶杯茶漏茶巾，想到的想不到的这里都有。最推崇的是紫砂器具，尤其是紫砂壶，随便哪家店里都摆着百千把的款式装点门面。到了双休日，这些店里尽是买壶的人，有的忙着挑肥拣瘦，有的信步走马观花，还有的围坐在茶案边连喝带侃，像是家庭聚会。
女人买壶似乎算福州一特色。几个相伴而来，为一把壶能够大半天耗在店里，她们挨着柜架一遍遍地专心挑选，一会儿捧起壶独自琢磨，一会儿又举把壶凑在一起唠叨。喜欢的，拿在手里没完没了地挑毛病讲缺陷；看不上眼的却一惊一乍地谈特点说长处。到了选定好东西付钱时，又开始唠唠叨叨地砍价格，手段软硬兼施，直到把店主搞的没脾气。男人买壶却截然相反，一般都是不吭不响，一口气选好几把摆在案子上，让店主开价，然后大块大块地砍价格。在花鸟市买壶，有时买一把壶要三千块，而有时同样壶一千块能够买三把壶，这就体现了多与少的道理。
最具生活情怀的是一家买旧书报、文革徽章的小店。店面不大，在人流如潮、嘈杂不断的环境中，像是运动场外的病号，被远远遗忘在现实之外。店里灰蒙蒙地摆挂着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。风吹过，墙上发黄的年画、照片痉挛似地抖动起来，发出声响。店主端壶茶叼支烟，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前打量往来的人，既便偶尔有个把人进店离店，店主也都是爱搭不理的，就像同在一处的两个时空里。
到了天边夕阳渐渐淡落时，店主起身来到柜台旁，慢腾腾地捣腾响那架老式留声机，接着细腻而走调儿的曲子哼哼唧唧地唱起来。有时是《花好月圆》、《渔舟唱晚》、《江河水》等老曲调儿，有时又是《北京的金山上》、《学习雷锋好榜样》、《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》等引起回忆的老曲目。使过往行人不由地放慢脚步，痴痴梳理那些蛰伏已久的岁月经历，或温馨或伤感或快乐或惆怅，让人们在浓浓的思绪中，陡然感悟自己成熟背后的衰老。直到远离小店，回头才发现自己原来走出了一幅情感景致。
原先的花鸟市场不存在了，但闲逛花鸟市场的那些事，总让人无法忘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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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仔卡
发表于 2017-4-12 22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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